他是昆州第一位的華人州議員 — 蔡偉民 Michael Choi

fortunenote

3 years ago

2001年，蔡偉民（Michael Choi）被當時的州長Peter Beattie親自提名成為布里斯班東部Capalaba選區的候選人。就在選舉的前一天晚上，他感到後悔了。也許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理，他突然感到排山倒海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和他的家庭淹沒，他甚至一度默默禱告自己落選。耳邊總有兩個聲音在來回拉扯，一個說：不要做不要做，壓力太大了，你承受不了的。另一個則不停地說：要做，要抗爭，要頂住，要做到最好。

第二天，頂着巨大的黨內期望和被外界的誤解。選舉日當天，蔡偉民意氣風發地登上了選台，在Capalaba區幾乎沒有華裔居的情況下，這位華人議員卻獲勝了，遠拋第二位選票候選人16.38%得票率，成功的當選了昆州Capalaba選區的議員，成為了昆士蘭歷史首位華人議員，掌聲恭賀聲如約而至，創造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。正是從這一刻起，昆士蘭州首位華人議員蔡偉民（Michael Choi）拉開了20年前，在位12年驚心動魄卻精彩絕倫的從政生涯。

魚龍混雜的中國城

每當蔡偉民（Michael Choi）回憶起自己是如何走上從政這條路，都會覺得這一切像是早已埋下了伏筆。作為一個香港出生，16歲才移民到澳洲，並且讀土木工程背景出身的第一代華人移民，很長時間裏，他都認為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工程師。事實上，他也確實是如此規劃的，他畢業後在昆士蘭科技大學（QUT）做過助教，後來又在一家當地的工程事務所工作，時機成熟後，他又順勢而為離職創業了自己的公司AEC Australia建築公司，在Fortitude Valley（唐人街那裡）有了一個自己的辦公室。

90年代的布里斯班中國城的華裔區（Fortitude Valley）可不是現在這副光景。那時候各個民族雜居，整個區域魚龍混雜，亂象叢生。中國城這裡倒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，沒有人願意去管理。政府撥款需要有人來治理這塊區域。於是，創業之餘的Michael就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去競選了VBA（Valley Business Association）的主席。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神奇，很多工作都是從試一試到非你不可，他被選上主席了，開始了他每天精彩萬分的生活，他要處理不同民族混居之間各種大紛爭小摩擦，和妓女，毒販，黑社會，土著打交道，解決各種社會問題。

Michael記得，當時他的辦公室正好在中間，左邊是中國人的步行街，右邊是非中國人的步行街，他的辦公室總是門庭若市，人聲鼎沸，每天都有人來，大事小事，大紛爭小吵鬧，不同文化，不同種族之間熙熙攘攘。

摔杯為號，智斗越南黑幫

比如就在風和日麗的一天，一位中餐廳的華人老闆就心力交瘁的跑來敲門，說自己真受不了了，一個從悉尼過來的越南黑幫隔三岔五的來找他收保護費，今天要100，明天要300，不堪其憂，但他又不敢貿然報警，畢竟上有老下有小，若是遭到黑幫報復，豈不是從無妄之災直接到了滅頂之災。所以來找Michael，希望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調解。

聽完陳述後，Michael陷入了兩難，對方是黑幫，交涉肯定沒用，報警又怕遭報復，一直給錢更是無底洞。必須要有一個不得罪黑幫卻能讓他們知難而退的辦法。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的Michael終於有了一個小巧思，他聯繫這位華人老闆，讓老闆做兩件事，一是聯繫黑幫，約好周五晚上7點來店裏面談保護費事宜。二是讓老闆當天晚上7:10左右安排一位服務生，拿一個大托盤的酒杯，假裝不小心全部砸到地上，弄出動靜。只要安排做好這兩件事，剩下的，他會安排。

周五晚上6點半Michael約上自己的一個朋友如約而至地來到這家中餐廳，剛點了菜沒多久，就聽得「嘩~啪啪~」一大盤十幾個杯子碎了一地，驚擾了飯店裡的每一位顧客，許多吃飯的顧客都去看什麼事。同Michael一起吃飯的朋友也問他發生了什麼。Michael說他去看看，回來後說：「是黑幫來收保護費了。」朋友聽後震驚不已，拿起電話就報警，3分鐘後，10多個警察沖了進來。在一頓交涉後都拉走了，黑幫也是震驚不已，感嘆自己運氣太差，他們怎麼想不到，為何自己剛一來就碰上了當地的警察局局長親自報案。原來，Michael請吃飯的這位朋友，正是警察局局長。而今天晚上，局長親眼見到黑幫要收保護費，並親自打了報警電話。就這樣，一個不得罪黑幫卻成功敲山震虎的巧思，解開了中餐廳老闆被勒索的困境。

而這也是Michael在從政前，在VBA當主席的日常，他要處理站街妓女的問題，土著小孩亂塗亂畫的問題，吸毒販毒問題，他和不同種族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的交談，聆聽他們的困難和生活，了解他們的想法和擔心，處理他們的問題。那時候，Michael深刻地認識到澳洲是一個多民族的移民國家，每一個不同種族、文化、背景背後的人都是一樣的，有理想、有盼望、亦有恐懼、有失落。

Pauline Hanson的出現讓他選擇了工黨

可到了1995年，這個多民族的移民國家，出現了Pauline Hanson，她帶着激進的言論衝進大眾視角。她不斷當眾發表她那些充滿了偏見，以及極端性的種族歧視政治理念。她煽動性言語，點燃了一些本來就有歧視心裏的人，讓他們釋放了。那段時間，華人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種族歧視。尤其在悉尼和墨爾本，甚至會出現華人無故當街被挨罵被打。

在公車站，一個華人老婦人在等公車，有一位澳洲白人沒有緣故的，突然拿起自己的皮包就打她的頭。中國老太太莫名被襲擊，一下子倒下了。失控了！當時對華人的歧視事件已經失控了！

就在一系列歧視事件後，物極終於必反。很多人，很多組織自發地出來為華人發聲，為華人站台，他們高呼：這是錯的！他們呼籲澳洲這樣的移民國家，應該尊重多元文化，停止莫名的歧視。

看着這些遊行抗議和發生，一邊感到欣慰，認為事態即將好轉的Michael一邊又感到深深的絕望，因為他發現，所有站出來說話的這些公眾人物，沒有是我們黑頭髮，黃皮膚的華人，都是老外。他突然有了一個強烈的認識：錢，我們華人會賺。公司，我們華人會開。專業，我們華人努力學習可以做到。

可是，為什麼我們華人給人家欺負的時候，卻只躲在老外後面？難道我們永遠都要依賴別人去保護我們嗎？

就在這一刻，Michael對政治有了興趣。他想：我的女兒們也在這裡上學，她們也會走過這些街道，在車站等車，我不能讓她們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。我應該要做些什麼。這一刻，原本對政治冷感的Michael決定選擇參與主流政治活動。

回想這個決定，他不是沒有過小小的掙扎。因為在當時，由於他在VBA出色工作累積下的聲譽，不僅讓他在華人圈子裡有一定的影響力，也讓他每次去和政府提議的時，得到相關人員的認可，民眾和政府都認為他有政治天分。參加工黨之前，自由黨也曾和他接觸，有意拉攏他入自由黨。

其實作為建築公司的老闆Michael亦曾經考慮過自由黨。可是在多元文化，對抗種族歧視，支持小庶民這些方面，二三十年前的自由黨在這幾方面太差了。這樣大是大非的事，不是蔡偉民個人的事。自己從政的初心就是因為華人受歧視，所以他還是順理成章地選擇參加了工黨，正式啟航了他的從政生涯。

正在上海訪問的他被叫了回去，機會來了

當上首位華人州議員，是努力工作的回報，是政治天分的展現，卻也有突如其來的機會，而這一切都被Michael抓住了。事情要從2000年，當時副州長Jim Elders準備訪問上海市長的事開始說起。

那一次，Michael和其餘4位同事作為先頭部隊提前副州長兩天到達，這趟旅程讓Michael非常的激動，因為其中有一位同行同事，正是退下來的工黨領導，前議員Tom Burns。Tom資歷很深，和中國的關係也源遠流長，他是70年代第一批訪華，表示友好的澳洲政治家之一，因為歷史的緣故，中國也用國家禮遇的方式接待了他，很尊重他，Michael很開心這趟旅程，認為一定會很順利。

然而突然事件來了，第二天早上，在酒店餐廳吃早餐的他突然接到了副州長秘書的電話，說是Jim去機場的時候肚子出了問題要回家。於是4人商量了一下，決定多等一天。

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，Michael突然接到了他妻子的電話，妻子難以置信的告訴他：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，但是副州長Jim辭去職務了。」與此同時，Michael的同事們也都得知此消息，他們只得匆匆忙忙的取消了這個行程，趕回布里斯班。

回來之後，他們才發現，除了副州長Jim外，還有另外4位工黨議員也辭去了職務，原因是他們在選舉時犯了錯。因為選舉自有章程，住在哪個選區的人們就選擇哪個選區的議員，且選舉之前，工黨內部要先選，雖然每一位黨員都可以舉手參選，但先決條件是要在內部中選後，才有當候選人的機會，接着再被公眾選舉。這5位議員都有犯錯，所以就要承擔後果。因此當時的州長Peter Beattie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：全州重新提前大選！

就這樣，5個位子空了出來。Michael心想，這5個炙手可熱的位子定然是競爭異常激烈，但好歹是個機會，我應該先去試一下。於是他致電Peter辦公室，表示自己有意競爭，另外有朋友亦替Michael傳話了。可等了2天，他沒有得到任何回復，就在他認為自己已經沒有機會的時候，他終於接到了Peter的電話約他面談。

雖然Michael有所準備，可他依然覺得自己在談話中表現的奇差無比。他對着Peter拿出的選舉數據，對未來的計劃和打算非常茫然。從州長辦公室出來後，Michael就給自己定性了，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希望。

可萬萬沒想到，就在第二天，他接到了電話。電話里他被告知，要準備一個3分鐘關於政見方面的講話，並約他第二天下午2:30過來議會，和州長見面。

第二天，他如約而至，發現加上他正好5個人，他有點難以置信，難道自己就是這五分之一嗎？很快他得到了答案，是的。他被選中了，由於非常時期的非常運作，州長用了黨內給他的權利，直接任命了5位新人代替。事後Michael大為吃驚，多年後他問Peter，為什麼會選他？Peter說：「因為你很不同，通常開會我們講遇到的問題，或者碰見的困難，本來可能沒有什麼精神的你，會突然有了精神，你似乎不懼怕問題。」

Michael笑了笑，他說：「可能像您或是其他一些議員，都是律師出生，你們以前的工作就是避免發生問題。但我是工程師出身，對我來說沒有問題就沒有工程師，我們受的訓練就是沒事你不要找我，有事就一定要找我。因為我的工作一直就是和問題打交道。」

Peter見過Michael在中國VBA處理事情的手段和態度，欣賞他，他明白昆州華人這麼多年以來，人口一直在增加，可政府裏面依然全是白人，土著議員多年前原來只有一位。Pete認為這是個機會，他有遠見，讓Michael當上議員這一舉動打破了昆州沒有東方人的歷史。

當選，從後悔的念頭開始。

然而，噩夢也從這一天開始了。當時的報紙稱Michael突然從「無名氏」變成了「意外的議員」。黨內任命後，緊跟着就是2月17日民眾選舉日的到來。

雖然在民眾選舉後，Michael還是順利地正式當選上Capalaba區的議員。頭銜和榮耀也隨之而來，尤其是在2001年3月30日宣誓，總督Major General the Honorable Peter Arnison AC CVO講話時，甚至還有特別的提到Michael，以及他背後的華人群體，因為他是第一位華人議員，這是有歷史價值的一天，在昆士蘭議會裡還存有這份講話。

但是，這份榮譽所帶來的壓力和危險，還是遠遠超乎到Michael的想像，他甚至後悔，他覺得如果自己能預先知道會遇到這樣的問題，危險，威脅和壓力，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這個勇氣。

藏在汽車下的汽油彈

「昆州首位華人議員」，「歷史性的時刻」每個看過去金燦燦的光環，其實都沉重無比。20多年前的布里斯班，相比現在，華人孤立的多。於是放在他面前的除了政治上的困難，還有如影隨形的種族歧視。

2001年，剛開始議員工作的Michael在一個禮拜五的傍晚7點多左右，結束了一天的工作，準備開車回家。可就在坐進自己車後，他突然嗅到很重的電油味。「奇怪，自己今天並沒有加油。」聯想到近來接到的辱罵電話，恐嚇信等。Michael突然警覺起來，他下車檢查，果然發現在車下面有一個罐頭，上面還蓋着一塊布，罐上寫有種族歧視的言語。居然是一個粗糙的汽油彈！

這種汽油彈，就是點燃了布，也不一定會有大作用。對方是藉機表明了立場，不想鬧出人命，但要起到恐嚇的作用。

Michael見狀氣到渾身發抖，他拿出電話要給警察局長打電話，因為類似事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。可就在差不多要按響電話時，他猶豫了。

他知道如果現在報警，警察一定會立刻出動，將他和家人保護起來，可隨之而來，媒體一定聞風而動，立刻見報，因為不管是謀殺還是威脅一個現任議員都是很大的新聞，尤其是在澳洲這樣一個安全自由民主的世界，這樣的事情很罕見。

可只要媒體大肆報道後，一些模仿者就一定出現，到時候恐變本加厲。Michael說自己不是一個犯罪專家，但他知道有時候很多罪行政府沒有跟大眾細說，是因為不想有模仿者。如果因為他報警後，事情被曝光，引發了模仿者製造類似的汽油彈，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，那將是他最不願見到的事。於是，他決定沉默，他沒有報警，沒有鬧大，只是更加註意自己和家人的安全。

在Michael剛當選議員的頭一段時候，歧視的事情偶有發生。他專門接電話的白人助手，感到不可思議和荒謬，這情況一兩年後便沒有了。

種族歧視者很少會改變，只是他們罵累了，覺得沒意思了。但如果再次出現如Pauline Hanson那樣極端種族偏見的煽動者，這些人一定會伺機而動，捲土重來。

所以無論Michael在不在任期內，他都一直在堅定的反對種族歧視。

舉牌子的政治鬥爭

辱罵，恐嚇，包括汽油彈是歧視，而舉牌子事件則是政治鬥爭。那是Michael參與選舉的第一次，因為沒有經驗，當時的州長Peter找了一位出色的女士Annastacia Palaszczuk 來幫忙，而她現在正是現任的州長。

那天選舉是布里斯班炎熱的2月。可就在Michael辦公室外，聚集了5，6個人舉着牌子，一邊喊口號一邊跳，牌子上面寫着「蔡為民是一個壞蛋，他欠我100萬，300萬。」 Michael看了看這些人，一個都不認識，他很生氣也很無奈。但他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天氣，身為基督徒的他於心不忍，就倒了幾杯冰水給他們送了出去。

他也不與人爭辯，送完水就走進了辦公室。過了一會兒Annastacia進來了問：「你剛是不是出去了？不管你做了什麼，很有用，他們散了。」本來這件事對於Michael來說只是一個小插曲，幾乎都忘記了。可就在三年之後的一場活動里，Michael則遇到了其中一位舉牌子的人。他告訴Michael，當年他是被僱傭的，有人給錢來抹黑他。可是Michael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。不知道是誰主使，讓過去成為過去，是對自己最好的補償。

從一點後悔到堅決不悔

就是這些一點一滴的小事，Michael在職10多年，從沒有過一天後悔。雖然屢禁不止的種族歧視讓他驚心膽顫，時不時地政治鬥爭讓他心力交瘁，但他始終覺得「政治家要冒風險。要為人民服務。」這樣的理念在他在職時，一直鼓舞着他抗爭，奮進！

2012年，到了風水輪流轉的時刻。自由黨獲勝，工黨差不多全盤皆輸，Michael也離開了自己的崗位。雖然當時很遺憾，但他覺得自己做了10多年，鞠躬精粹的，也是時候退下來了，退下來重新學習和管理他年輕時創業的建築公司。2015左右Michael又參加了澳中商會 ACBC（Australia China Business Council），成為副主席，為澳中作為堅挺的橋樑連接兩邊。

不僅要做正確的事，還要做看起來正確的事。

無論在做什麼，Michael都在為他的理想奮鬥，他認為在如今的華人的社會裡，從商業和專業的角度來看，華人很成功。

可在澳洲還有兩個版塊，華人沒有覆蓋進去，可能有一些程度的嘗試，但總體上來說並沒有打進這個圈。第一就是政界。華人是澳洲人口的5%，相當於有100多萬人。但華人在澳洲的政治圈裡，並沒有占華人應有的一個比例。第二個是司法部門，黑頭髮黃皮膚的法官，澳洲鳳毛麟角。而政治和司法這兩個範圍是相輔相成，在澳洲法官是政府委任的，在政治界華人沒有受到注意，那就很難在司法界會受到注意。

Michael一直在傳達的理念是，華人是澳洲的一分子，我們有5%的人口，就應該有更多的人參與政治，我們是主流社會的一部分，要讓主流社會也認可這個事實。